泉

    沿扎贡沟内设置的指示牌一直往上走，过山神殿之后，能抵达旅游团的游客们所说的“终点”弥姆石柱。往东踱几步，是一眼已经干涸的泉眼，泉眼内堆积着枯叶，表面长满青苔，像一个被野兽随意刨出来的豁口，若不是有人指点，是绝对看不出来的。南伊乡的原住民多布杰说，南伊乡扎贡沟内原有108座塔、108个洞、108个泉眼，当地人把这一眼泉叫“堆积曲米”，意思是最好的泉水。多布杰挥动手指在山谷内指点：“那里、那里”，他比画着说，语气里充满遗憾，“这些地方以前都有泉眼，现在都干枯掉了，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堆积曲米以前是108泉的主泉，也是云丹贡布炼药时取水的地方。

    扎贡沟内的108泉并不是已经完全消失殆尽，距离千年云杉王不远处的“求米央拉吉”仍然千年如一日地喷涌着，涌出的泉流在水面形成一朵不断张开又收缩的圆形花朵。告示牌上说，扎贡沟内的108泉均由云丹贡布点化而成，各具治病神效，这一处泉水可治胃病。喝一口，水很清凉甘甜，多布杰说，这股泉冬天夏天都是这样的水量，不见收缩，也不见扩张。

    “求米央拉吉”是108泉的总称，本不该做这一眼泉水的名字，但作为扎贡沟内108泉中硕果仅存的一眼，它的存在具备一种图腾性质的意义，它让已经逝去的另外107个泉眼具备了一种概念上的永恒存在。

    在“堆积曲米”干涸之后，“求米央拉吉”取而代之，成了附近藏医们炼制丸药时取水的地方。

    洞

    从堆积曲米往下走，是云丹贡布建立的三所学校的遗址。往上走，是云丹贡布修行过的山洞，现在叫作甘露洞，多布杰说他们没这种叫法，他们一直叫那个洞堪卓桑布，过去是女性们朝拜的地方。但是往上走多久才能抵达那个洞，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段。大多数人说走得快的话一个多小时，慢的话三四个小时。他们的手指在空中画着“之”字，“从这座山上去，可以到药王山，药王山顶上就是甘露洞”。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，药王山像在国画中出现过的那些云遮雾罩的秀美山川一样，具备一种磅礴的朦胧美，这种朦胧美增强了距离感，使它看起来雄伟且难以抵达。是的，所有人在给出这个预示的时候都看了我一眼，然后慢吞吞补充说，你，最好早晨就出发，这样能在天黑前赶回来。

    给我领路的是蔓隆宇拓藏医学校中年纪最小的学生扎西次登，我们进入扎贡沟的原始森林时，时间已经是下午3点。风很大，风吹起一阵阵松涛在林间翻滚，太阳透过摇动的树枝照在树底的青苔上，一地的光斑流离。光斑也在18岁的扎西次登身上游移，我们顺着山路一直向上，顺着左边那座山的山脊即可上到右边的药王山，再往上爬不久，可以看到一面垂直的悬崖，宽阔的崖壁坦露着土黄的本色，那个洞就嵌在崖壁上，洞口插满经幡，绿色灌木丛从洞口向下蔓延，一直延伸进密密的原始森林。我们站在崖壁正下方看那个洞，它看起来那样近，而走起来，却那样远。

    山洞很大，洞口的经幡被悬崖上的风吹出猎猎之声，比这声音更响亮的是洞顶的水流溅在地上时的发出的“啪啪”声，光听这声音，会让人误以为洞中是一个水的世界。除了洞顶的水，山泉顺石壁而下，水声潺潺，在洞中流出沟壑，这些沟壑织成的水网将洞中的陆地分成几大片。最大的那一片上摆放着一些长条木，看起来像是学生听课时所坐的座位，座位的方向都朝着洞壁上云丹贡布的石刻画像。

    传说云丹贡布65岁时来到米林，他用了十年的时间，在这个洞内创作出《四部医典》。

    洞壁挂满哈达，扎西次登说，哈达是来朝拜的人扔上去的，谁扔得高谁就能得到药王更多的护佑。不知是谁竟然神通到把哈达给扔到洞顶去了，所以整个洞的四壁哈达招展。在飘动的哈达丛中，洞壁上的云丹贡布画像看起来亲切，而且栩栩如生。

    我们下山时遇到一个当地人正在往山上爬，手中拎的袋子里装着好几个塑料水瓶，说是进洞去取泉水的。他问我说，你没取水么？我说我没想到呀。“洞里的泉水能治百病”，他看了我一眼，又补充说：“反正我们是信这个的。”

    学校

    扎西次登指着那棵千年云杉说“这是云丹贡布种的”，不知道他对这位师门的开山始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，但不管怎样，这种隔着千年时光的感情里肯定包含着崇拜与亲近，因为我发现扎西次登有一种特别执拗的倾向：他习惯于把扎贡沟内很多的景点跟云丹贡布联系起来，并引以为傲，并且会言之凿凿说，这是他们老师说的。

    这三所学校的分布颇有特点，越往上，教育层次越高。

    第三所学校是当地人闲暇时就要来转一转的山神殿。多布杰曾经告诉过我，他们把这里叫作“沙朴达”，意思是山中老大，一山之主。南伊乡的人来扎贡沟都是为了转“沙朴达”，转一转就能消除腰酸背痛。扎西次登却告诉我，这是云丹贡布在扎贡沟建立的三所学校中的高等学府。多布杰说这里是一座自然形成的“塔”，扎西次登却告诉我，这里是一片废墟，是学校遗址。当然，从形状和规模上来看，我更愿意相信扎西次登。

    第二所学校在千年古杉附近，从千年古杉往右走20多米，同样有一片被灌木丛和柳树枝条包围的废墟，是云丹贡布创立的中等教育学府，墙基犹存，墙缝上长出来的灌木正在顽强地侵蚀着墙基，妄图将这里改造成不留一丝建筑痕迹的状态。

    第一所学校在观山亭左边，是三所学校中的基础教育学府。废墟四周长满黄牡丹，花开得正艳，肥厚的绿叶将废墟包裹得严严实实，扎西次登指点这一处给我看时，我发现我前两天已经在此处来来回回过三次了，却从没想到过这里原来也有一所伟大的学校。